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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港圈,墙头很多。

【白色强人|YT X Yan/杨逸滔X吕霭宁】顽石点头

从手术台上下来之后,吕霭宁独自躲到更衣室里大哭了一场。

 

她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孤独的仗,程洛雯和苏怡都未能陪伴在侧,连那句总能带给她无限动力的“Well done.”她也无法听到。

 

她站在ICU病房外透过玻璃窗,用双眼描绘着躺在病床上的那个男人。他的呼吸平稳绵长,与监护仪器发出的规律声音组成一曲生命的旋律,似春日的潺潺流水,穿越乱山碎石去奔向它的归宿。

 

自杨逸滔生病以来,她在他面前几乎忍住了所有情绪,不当他是师父、上司、男友,而是一位全然陌生的病人,用最客观的立场去断症、制定治疗方案、为他进行手术。

 

她从来都被杨逸滔护在羽翼之下,而今却要她眼睁睁看着那日益黯淡的目光中生命力的流逝。她不甘她的爱人拥有满腔抱负却壮志难酬,戴着沉重的镣铐高唱英雄末路的悲歌。

 

从她决心亲自为杨逸滔手术之后,便被麻木地推着往前走,没有时间休憩,没有时间停留。这是命运的额外馈赠,要她沾染着爱人的血去完成成长蜕变。

 

她当然记得父亲的那一次CTS与NES的联合手术中,她过度紧绷的情绪带来失误令杨逸滔难得一见对她发了火。但没有了那个能随时为她补救的人,这一次可再不能有一丁点儿失误了,她想。

 

得益于父母都是外科医生,吕霭宁不到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能熟练地进行缝针抽血这些操作。母亲赞叹她有做医生的天赋,父亲却总是说她这样过度活跃也过度感性的性格未必适合。如若今时今日她和杨逸滔所处的位置调换,她相信他必然有十分的冷静与自信去面对病床上的她。可惜命运弄人,现下是她迎来了人生中最重大的一场考试,由杨逸滔直接验收,她到底从他这个师父身上学到了多少。

 

所幸手术成功,他们自都夸赞她如何优秀,尽得杨逸滔真传,殊不知她要以怎样的意志力才能令拿着手术刀的那双手不再颤抖。她想,在杨逸滔醒来之后,她可一定要在他面前哭闹一场,抱怨他如何忍心将自己的生命交付到她手上,再借此为自己敲得种种好处。

 

所以你可得要快些好起来呀。

 

 

杨逸滔醒来的时候是在清晨。斑驳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纱帘在白色的绒被上绣出几朵花,空荡荡的病房里除了惯有的消毒水味之余,空气中还漂浮着若有若无的独属于吕霭宁的铃兰香气。

 

病床右侧的小桌子上凌乱地摆放着几本打开的医学期刊,从他这个角度能大致看到星星点点的红色批注。旁边是来自楼下大堂自助咖啡机里的咖啡纸杯,以及未来得及收拾的三明治包装盒。

 

他忆不起今夕何夕,只凭着这些痕迹判断她大抵陪伴了他好几个日夜。刚刚苏醒时的空荡胸腔正被什么密密麻麻地填充起来,如熔浆喷发,流入四肢,最终化作与她相见的渴望。

 

后来是一个MO来给他做检查的,伴着年轻医生鱼贯而入的还有唐明、叶晴和李文信。他探寻的眼神被他们看穿,告知他未近天明就有严重的TA伤者被送进了神经外科手术室。

 

“要现在通知阿Yan吗?”

 

他摇了摇头。不急,总归是已经雨过天晴。

 

 

近四个小时的手术结束,吕霭宁踏出手术室时也不过才九点有余。一大清早就连续几个小时高度集中注意力,这会儿突然放松下来,似是有些低血糖。出了手术室,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有点轻飘飘的,有些站不稳,连忙扶住墙,一步步缓慢走到长椅那去坐下。眼前黑了几秒,恢复过来之后仍有几分模糊,她半闭上眼靠着椅子瘫坐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地缓过来。

 

如果他在身边就好了。

 

想了想又觉得可笑,似乎从和他在一起之后,自己反倒变得娇气起来。遇到难题会自然而然地想到他,累了就想跟他撒娇,任何事都想与他分享。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鼓励,对她都意义非凡。

 

空荡荡的胃开始控诉她的虐待,而此时兜里手机的来电提示也将她的身体震得发麻。她掏出手机,是杨逸滔的秘书。

 

“吕医生,唐明医生交代说你手术结束后就通知你,YT醒了。”

 

未及收线,她便迫不及待奔向他的病房。

 

她敲开他的房门时,正好对上了他弯弯的眉眼,那一瞬间她听到了海浪拍打礁石带起的汹涌激荡的心潮,仿佛是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的极限,她的灵魂终于找到失落的另一半。

 

“YT,”她一如既往地娇唤着他,“你还欠我一句话。”

 

“Well done,辛苦你了,吕医生。”

 

 

杨逸滔出院以后,吕霭宁以照顾他为由顺理成章住进了他的家。杨逸滔纵容她侵袭他的空间,死气沉沉的屋子渐渐有了明亮的色彩。

 

为着手术而剃掉的头发开始冒出青渣,两鬓处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白色发根,只因太短而尚不好染色。她用指腹抚弄着那几扎刺,转头就翻箱倒柜搜罗出来杨逸滔年轻时候的老相片,和她的一起摆放在床头柜上。

 

“这样我们就追上了时间的距离啦!”

 

她选择的相片是他们各自医学院毕业时所拍的单人照,照片中校园的背景、学士服的款式甚至手捧证书与鲜花的姿势都相差无几,唯有杨逸滔那张相较而言略微发黄的相片诉说着他们之间横亘了十六年的时光。

 

“你年轻的时候有点像张国荣哦,是不是有很多女生追你呀?”

 

吕霭宁对着他的照片似乎爱不释手的模样,他却不知到底有什么好看。不过对于她的问题,还真认真思考了半晌。

 

“没什么印象了,我的记忆里只剩下医学院的功课和天文学会的活动。”他曾迷失在浩瀚的星空,但最终在人脑中找到了生命的价值所在。

 

“想想也是。”吕霭宁窝在他怀里,看着他从年轻就一贯的老成持重风格,她总是笑称他这叫做苦大仇深脸。

 

比起杨逸滔的枯燥求学生活,吕霭宁的要精彩得多。中学的时候,她加入了学校的很多社团,在文学社里做主笔,是辩论社的一辩手,甚至和摇滚乐队队员到处去表演。她想向那些从小就问她“长大后想不想和爸爸妈妈一样成为一名大医生”的亲朋戚友宣告,她的人生如此广阔,可能性如同银河里的恒星一般繁多,不是非要继承父母的衣钵不可。

 

“那后来为什么又还是选择了医学?”杨逸滔问她。

 

“中六那一年,我和当时最好的朋友在逛街的时候出了车祸,我只是轻伤,但她被玻璃碎片刺破了动脉,又在手术过程中急性DIC,最终不治身亡。那场手术是我daddy执刀,我偷偷潜入E-ward去看,没想到亲眼见证了我朋友的心跳变成一条直线。”

 

大概每一个医学生都听过“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 ”这句话,年轻气盛的吕霭宁不信,她偏要将“cure”与“comfort”的位置对调。

 

“那现在呢?”杨逸滔含笑问她。

 

他回忆起那一年的夏夜,他在医院里的喷水池旁找到了因萧国球自杀而陷入悲怆的吕霭宁,绞尽脑汁想了一套杏仁体的理论,哄住了女孩的泪。他只觉得她这样的感性,若总要为病人逝去的生命而哀痛,恐怕会过度消耗自己的感情,无需多久就会被自己经手的生命如指间的流沙般无法抓住的恐惧裹挟。

 

“现在经受多了生活的毒打,有了自知之明。”她无奈地叹了叹,引得杨逸滔忍俊不禁。“所以我感激命运之神的眷顾,让我亲手将你带回我身旁。”

 

 

杨逸滔在术后恢复期内的身体条件不足以支撑他进行长时间的手术和精细的手术操作,吕医生霸占住神经外科代理主管的位置联合另外两位正副院长不批准他复工,所以他只是偶尔回医院处理必要的行政事务和手术会诊。在此之际,医学院向他发来了授课邀请,他还没做决定,吕霭宁倒是先鼓励他答应下来。

 

“怕你耐不住寂寞要进手术室,不如找点别的事给你做。你自己之前也说过,教教学生,总好过与官员打交道。”吕霭宁这么解释。

 

大学给他安排了每周二和周四下午各一节课,授课对象是大二学生,课程是基础神经外科学。吕霭宁感叹要一位手术台上的神教授理论课程未免太大材小用,杨逸滔却不以为然。

 

“对学生来说打好基础才是最重要的,何况要做个引路人,也不一定是动手的作用就大于动口。”

 

这一点吕霭宁倒是深有体会。

 

医学院时期没有经受过太多课业挑战的吕霭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怎么去思考过以后要选哪个专科的问题,唯一确定的是决不选择父母的专科以免在往后的漫长职业生涯中都要被拿来比较。

 

大学最后一年,她在带教医院临床实习的时候遇到了李文信并与他交往。那一年圣诞节他们一早就订好了餐厅要一起吃饭再到中环去倒数,怎料李文信在平安夜当天才告知她自己要值班。

 

没有女孩面对男朋友临时爽约还能开心得起来,他们又翻出了琐碎小事从预订餐厅是迁就了谁的喜好到平时约会总是谁在迁就谁的时间争执了一番,吕霭宁对李文信向来毫不客气说一句顶十句,最终无言以对的李文信撂下一句“你也快毕业了,也要想想自己未来走哪条路而不是整天只想着玩”就挂了机。心有不快却无处宣泄的吕霭宁想着要决定未来的路也不是在平安夜决定,就转头去学校礼堂看有没有什么庆祝活动。

 

那一天是她第一次见到杨逸滔,她在礼堂所在建筑的一楼大堂门口遇上由医学院几位正副院长亲自招待的杨逸滔,那个时候的他除了面容更年轻些与现在并没什么两样。

 

她走近了些,听到他们的对话。

 

“前几天我听Martin提起,你要从慈爱转去明成北?”

 

“对,医发局已经批了,就是下个月的事。”他的声音低沉又清冷,是她喜欢的那种音色,配着他慢条斯理的缓慢语调,像秋日里的一股清风。

 

“跟你的医改方案有关?我听说医发局和卫生局都愿意为你站台,不过明成北的吕院长态度似乎有点不一样。你不担心去到明成北之后反而处处受到掣肘?”

 

“Dr. 吕与我都是为了香港的医疗制度,只不过大家立场不同而已……”

 

那一日下午礼堂举办了一场讲座,主讲人是杨逸滔,于年轻人而言的盛大节日里却座无虚席,从周围学生们的悄声议论中她得知了杨逸滔神外大国手这样的身份。

 

即便时隔多年以后,她还是记得那一年在礼堂明亮灯光下意气风发的杨逸滔。讲坛上的他不似她后来在手术室里看到的他那般严肃,他游刃有余滔滔不绝,经手过的病例无论远近都信手拈来,国外最新的医学研究成果也讲得头头是道,由他堆砌起的词句为吕霭宁浇铸出神经外科的雏形。

 

讲座结束后沿着原路返回宿舍,吕霭宁心情都畅快许多,到宿舍楼下她接到了李文信电话,问她还要不要一起吃饭。

 

“我未来的路是神经外科,但是用不着你操心。”

 

 

恰逢吕霭宁休班的日子,她便会去做他的旁听生。只不过神外圣手的名号响当当,杨逸滔的课太受欢迎,除了本班学生还有不少慕名而来的其他年级的学生,每每她还得提前去跟这班小朋友们抢占座位。

 

“怎么在医院里做我徒弟还不够,还要争着到学校里做我的学生?”杨逸滔坐在副驾,听着吕霭宁关于他出门太拖沓导致她快要抢不上好座位的碎碎念,忍不住发问。

 

正好是红灯,吕霭宁停好车,转头朝他嫣然一笑,“就是呀,德高望重的教授和青春靓丽的学生,你不觉得很有背德的刺激感么?”

 

 

赶上还能选择心仪座位,吕霭宁喜欢坐在第三排左侧的第一个位置,不打扰他真正的学生听课,还能让她肆意地注视着杨逸滔在投影仪灯光下的俊毅面容而不为他人知晓。

 

怎么会在一起了这么久,即便每日朝夕相处,她对他的爱与崇拜仍能无时无刻不在胸腔中涌动澎湃呢?

 

杨逸滔已经能习惯吕霭宁看着自己时眼神中的缱绻爱意而若无其事地讲课,但是当他注意到坐在吕霭宁身旁的年轻男孩洋溢着笑容悄声问她,“学姐,你是哪个年级的呀?可以加一下whats app吗?”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的听力竟还这样好而又是这样容易分心。

 

“第三排左侧第一个位置的同学,”杨逸滔将似笑非笑的眼神投向她,“请你来回答一下硬膜外出血和硬膜下出血的鉴别诊断这个问题。”

 

杨逸滔的突袭令整个教室霎时鸦雀无声,有人将同情的目光投向吕霭宁的位置,有人赶忙低下头唯恐下一个被抽到的就是自己。

 

这一幕跟他在明成北时没什么不同。从前吕霭宁作为houseman刚进入明成北那会儿,神经外科除了杨逸滔还另有三个AC,林学祈和另外两个MO,以及包括她在内的三个轮转到神经外科的houseman。她和林学祈两个关系户越过了AC直接成为杨逸滔的徒弟,为了带好他俩杨逸滔即便身为主管医生也不得不时常带着他们亲自查房。

 

而跟在杨逸滔身后查房是那会儿神经外科的医生们最胆战心惊的时刻,他考察的不仅是科室病人们目前的状况,还会以此延伸出大量的交叉知识。答得上的不一定会获得一声赞扬,答不上的必然被他在病房里当众骂得狗血淋头。

 

出身于外科医生家庭,且不说吕霭宁从小就比同龄人有着更为丰富的医学知识储备,即便进入医学院之后,她也没有太多地感受到课业压力。不曾想在她成为了心心念念的神外圣手的徒弟之后不久,原本自信满满的她就遭受了来自她师父的致命打击。

 

那时面对杨逸滔的声色俱厉,她鼻头酸涩,眼眶湿润,却倔强地不让眼泪落下,只在那一个夜晚伏案埋首,誓要教杨逸滔刮目相看。

 

“抱歉,Professor Yeung,这个问题有点超纲了,我不知道。”她落落大方地站起身来,眼带笑意对上杨逸滔戏谑的目光。其实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吕霭宁都没有惧怕过杨逸滔。

 

“当外科医生踏上手术台,就没有权利再说超纲和不懂。”杨逸滔深深看了她一眼,“待会儿下课后,跟我去一趟办公室吧。”

 

课室里一片哗然,在座的学生们一个个愈加战战兢兢,尤其是跟吕霭宁搭讪的年轻男孩更是向她道歉,“Sorry,学姐,是我连累你被教授点名了。”

 

男生当然不知道,这只不过是杨逸滔对吕霭宁在车上的调戏的回敬,完全与他无关。

 

“没关系,被教授提问也没什么不好。”

 

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她青灯伏案的最大收获,是杨逸滔踏出他的办公室,给了她几本专著和一只USB。

 

“阿Yan,我想这里面的案例和手术录像可以帮到你。但知识的积累不在一朝一夕,下班了就早点回家休息。”

 

后来不管被骂过多少次,她始终觉得,杨逸滔从来就没什么可怕的。

 

 

雨季来得很急,入夏未有多久,就开始了时而阳光明媚时而倾盆大雨的日子。这一夜的风格外喧嚣,似是自遥远的天边而来,掠过一幢幢高楼,卷起散落满城的灯火,一同撞击在窗棂上。

 

吕霭宁才躺进床铺没多久,就接到医院电话说明成北来了两个堕楼伤者,值班的MO搞不定,要她回医院会诊。

 

甫一接到电话吕霭宁就开始起身穿戴,挂了机却发现杨逸滔也已经是整装待发的状态。

 

“待会儿可能要下大雨,我不放心,跟你一起去。”瞥见吕霭宁不赞成的眼神,他赶忙补上一句,“你也看了我今天的复诊结果了,我可以的喔。”

 

路上杨逸滔开车,吕霭宁看了值班同事发来的CT片,与杨逸滔讨论了手术方案,一到明成北,她就与伤者一起直接进了手术室。

 

还未被批准进入手术室的杨逸滔去了A&E接诊其他患者,待处理完已经接近一小时过去,跟值班的MO交代好注意事项,他才返回去E-ward观看吕霭宁的表演。

 

手术还算顺利,他一边看着一边思绪飘到吕霭宁初出茅庐的时候。做他杨逸滔的徒弟可不是什么轻松事,和她同期轮转到神经外科的另外两名houseman对她能成为杨逸滔的徒弟颇有微词,总与她暗中较劲。不过虽然同为关系户,她与林学祈却有着天差地别。相比起林学祈不够自信,不时就要打退堂鼓的性格,青涩的吕霭宁却总是大胆地提出手术方案,自告奋勇地想进手术室,没有师父会不喜欢这样积极进取的徒弟。

 

 

于是升做MO的第二年,吕霭宁得到了第一次主刀的机会。那是她跟着杨逸滔的第三个年头,凭着徒弟的身份,她比其他MO得到了更多跟随杨逸滔进手术室的机会,自然进步也更快得多。

 

她从急诊室接了一个开放性颅脑损伤的病人上去神经外科病房,伤情不重,是她也能处理的程度,她心里有些许跃跃欲试。但是杨逸滔看了片,吩咐她去通知另一个比她资深的MO来负责。

 

吕霭宁不无遗憾地走出杨逸滔办公室,下楼的时候撞上了刚从手术室出来的程洛雯,后者在她后面叫了两声她才听到。

 

“怎么啦,心不在焉的?”程洛雯搭着她的肩膀问她。

 

“刚刚从A&E收了一个patient,YT交代让Chris去跟,但我觉得这个手术我都可以handle得到。”

 

“你既然想试试就跟YT毛遂自荐呀!”程洛雯鼓励她,“YT那么疼你,你又是他亲自带出来的,他肯定会同意。”

 

“可是显得我好像抢Chris病人一样。”

 

程洛雯咦了一声,“病人又还没pass给他,何况大家都是明成北的医生,哪有抢不抢的说法?”

 

吕霭宁被程洛雯说得心动,脚步明显慢下来。程洛雯见她动摇,便推着她转了个方向,“我陪你上去。”

 

她被程洛雯推进了杨逸滔办公室,杨逸滔见她去而复返,便问她是否病人有什么问题。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向杨逸滔说明来意。“YT,我想试试做这个手术的主刀。”

 

她心跳得飞快,怕自己越轨,教杨逸滔以为自己干涉上司的工作安排。

 

不想明亮的灯光下,突然勾勒出杨逸滔眉宇间的一缕微笑,“我还等着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来跟我说。”

 

兴奋与激动,如同决了堤的洪水,浩浩荡荡从她心底倾泻而出,直到出了杨逸滔办公室看到还等在外边的程洛雯,她总算无法再维持着她表面的镇定了,她手舞足蹈,欢呼雀跃,任由浪花翻腾。

 

 

而现在她还是一如当年,在杨逸滔生病之后她主动挑起了NES的重担,除了需要他给意见的手术方案之外,做其他任何决定都如过去她说想做主刀时那般坚毅,令他万分慨叹被他带在身边寸步不离守着长大的小姑娘不知不觉间也已经成长到了能把NES管理得井井有条的程度。为人师者,不免有几分欣慰。

 

忽地手术室里一阵喧闹将他的思绪打断,杨逸滔还未了解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吕霭宁疾言厉色的训斥。

 

“我讲过多少次了在手术室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运用任何工具都要小心!”吕霭宁的手术放大镜被喷射出来的血液溅到,她转头示意护士帮她处理。“别愣着了,快点先止血。”

 

吕霭宁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但监护仪器依然在发出刺耳的警报。

 

“吕医生,BP还是一直跌。”

 

“可能还有其他出血点,照ultrasound!”她吩咐护士推来超声波仪器,转头却看见副刀还愣在一旁,不禁气急,“手术不会做了就给我离开这里!”

 

不止技术上学他十足,连这生气训人的姿态也跟他一模一样。

 

“阿Yan,让我进去帮你。”

 

吕霭宁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一眼隔着玻璃的杨逸滔,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有些失真,但依然能听得出其中的坚毅。

 

“我保证只做你副刀。”

 

 

在手术室里发挥欠佳惊动院长提前复出操刀的年轻MO在明成北成了非议对象,吕霭宁也有所耳闻,把人叫去了谈心。那一天刚开完会回到神经外科主管办公室的杨逸滔在门口碰上对方,虽然脸上挂有泪痕但明显神色轻松了许多。

 

“吕医生,又把人叫来骂哭了?”进了门,杨逸滔打趣着正忙着收拾病例资料的吕霭宁。

 

“哪有呀?”吕霭宁上前接过杨逸滔的西装外套,给他在衣架上挂好。“我才不会像你那么凶。”

 

杨逸滔自是知道吕霭宁在神经外科下属们眼中是严厉但又温柔贴心的前辈,后面这点就不是他能够做得到的。从与张庭的婚姻存续时期他们就已无数次为他身边的异性的问题而争执不休,令他为着这份烦恼而向来不与女下属走得太近,更遑论还要去与对方谈心开解。

 

“不会吧?我每次不开心你都有来安慰我呀!萧国球那次是,座谈会那次也是。”

 

杨逸滔不以为然,毕竟他能有这个女徒弟,也要归功于当年吕仲学为完成女儿心愿而无所不用其极,他被迫照单全收的时候,脸上挂着不失礼貌的微笑,心里想的却是管她是谁的女儿,要是实力不济他必定随便找个借口把她踢走。

 

吕霭宁听罢笑弯了腰,“我当年跟我daddy说的原话是,‘我既然选了神经外科,那就势必要跟最优秀的师父学习。所以daddy,不管你威逼也好利诱也罢,一定要让我成为YT Yeung的徒弟。’”

 

杨逸滔拥着她,“那我感激你当时的英勇。”不管杨逸滔是否正和自己的父亲斗法,也不在乎自己会否成为杨逸滔手中的筹码。

 

但别看她现在在杨逸滔面前说一不二,两人交往初期,她也总是小心翼翼。在他们开始这段感情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杨逸滔并无意在明成北公开这件事,对她也总是公私分明。即便他们已经有过亲密关系,她也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若即若离。甚至,她常常觉得自己在这段感情里是没有什么自尊的。她总是那个主动的人,暗恋他又崇拜他,他从不靠近她不要紧,她不介意自己往前多走一步,甚至她也可以步步紧逼哪怕他没有任何回应。她很清楚她跟他之间,那个先越过界限的人绝不会是他。有一次杨逸滔要去内地开会,那天她去送机,入闸前他拥着她道别,她甚至为这般大庭广众下直白的情感表达而受宠若惊。

 

“那是因为我也会害怕。”

 

同年轻的生命相爱,总会让他错觉自己是时光窃贼,偷的是一个年轻女孩的青春。她是早晨的太阳,而他已是落日余晖。他害怕她还能有满腔热情,而他身上抖一抖却只剩沧桑与疲惫。更何况他们是师徒,是同部门的上下级,稍有不慎就会身陷舆论漩涡,他不希望她遭受非议。

 

 

这些吕霭宁是不知晓的。她只记得杨逸滔返港的那个下午她恰好排了一台手术,尽管她恨不得立刻飞奔到他身边,抱着他深深吸入他的气息,却无法亲自去接机。后来她下了手术台听说他回来了,医生袍也顾不得穿上就直奔一楼大堂,却看见是康桥陪着他进来的,想扑上去抱他的脚步也就此止住。

 

“康小姐怎么也在?”

 

“阿桥去接我的,正好我们有事要谈,就一起过来了。”

 

康桥跟他靠得极近,倒是她这个正牌女友,离着他几步的距离,走近也不是,后退也不是。

 

最后是她目送他们两人一起上楼,自己只能闷闷不乐地去按了杯咖啡。以致下班之后他打电话问她是否一起吃晚饭,她如赌气般一口拒绝。但挂了电话她又有几分后悔,本想着多日不见,还订了一家新近的人气餐厅,以为能体会一番小别胜新婚的情趣,结果尽是徒劳。

 

但没理由因为男人连饭都不吃。这么想着,吕霭宁还是独自驱车去了预订好的餐厅。

 

星期五的夜晚总是格外热闹,她到的时候已经连泊车的位置都难找,等到进入餐厅时几近错过预约时间。侍者领着她往预留的卡座走,尽管餐厅里熙熙攘攘,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杨逸滔以及坐在他对面的康桥。

 

那一刻她脑海里闪过了无数如何在杨逸滔面前出现的场景,是应该像个吃醋的女友一样上前质询,还是面色如常地前去打声招呼?杨逸滔如若见到她,是仅有惊讶,还是也能看到他的一丝慌乱?

 

她想起医院里新来的实习生们的八卦,为着美艳动人的TNN康小姐是否杨院长的女朋友打赌,可怜她这个正牌女友在别人眼中不过是迷恋师父的徒弟。

 

她当然十分清楚杨逸滔是什么样的人。他固然忠于他们的感情,却也不会因为他人的猜测而特地做什么澄清。但如若因此就说他未曾把她放在心上自然是不公平的,只是从跟他拍拖的那一天起,她再清楚不过在杨逸滔心里事业永远排在爱情前面,而要他花心思来处理情感问题更不可能。只不过有心理预期是一回事,真正面对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那有没有那么一个moment觉得快要坚持不下去?”跟她说话的间隙,李文信还举着酒杯对不远处的美女示意,惹得吕霭宁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

 

当然也有,甚至她会在脑子里设想自己是如何洒脱地去和杨逸滔说分手。有这般冲动的那次,是在某日的神经外科晨间例会中她分了神。话题来到一个患了脑膜瘤的病人,担任这位病人的主诊医生的Tommy在跟杨逸滔报告病人不愿意手术,所以他打算按照病人意愿安排病人接受放射性治疗的情况。杨逸滔听得神情凝重,年轻的AC便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他会多跟肿瘤科的同事跟进。

 

这个病人吕霭宁曾陪着杨逸滔去看过,他们跟她提起手术方案的时候,病人的儿子反复问了很多次他母亲手术后是否能完全恢复。在得到按她的肿瘤部位来看可能术后会有癫痫的后遗症出现的回答后,他便要求进行保守治疗。

 

瞥见杨逸滔隐晦不明的表情,她收回飘远的思绪,提议道,“YT,我待会儿陪Tommy再去跟她儿子谈一谈。”

 

那时她和杨逸滔都看得出来,其实是病人的儿子不愿意承担母亲术后如果有后遗症可能要长期照顾她的风险,宁愿只是短暂地拖延她的生命,而绝非是病人自己不愿意做手术。想必杨逸滔也是因此不愿轻易放弃手术方案。

 

外人总以为杨逸滔城府深沉捉摸不透,她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能读懂杨逸滔的情绪。他的身边攘来熙往,可似乎只有她是真正懂他的人。于是只要一想到未来若有其他女性能站在他身侧,拥有类似她与他这般的默契,她的整颗心便彻彻底底地被不甘的情绪占据。她对杨逸滔的感情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站在悬崖上纵身一跃般坠入爱河,更像是慢慢被洪流淹没,拖到海里,等她意识到的时候,海岸线早就不见踪影。

 

但她却不想跟李文信提这些复杂的想法,“无论如何地想放弃,只要一想起追逐了他那么久,那么难,就觉得不甘心,前进不了,后退也不行。”

 

“所以这也是你们到现在还拖着不结婚的原因?”吕霭宁翻了个白眼,李文信耸了耸肩,“Come on!你看现在YT的草案也过了财委会在执行了,他的病也好得七七八八了,之前听你讲过那么多次要结婚到现在又还没动静,那不就是在拖?”

 

“还是说,你又发现了我还是不错的,想吃回头草?”

 

吕霭宁不想理他。

 

“YT来接我了,你就自己在这做梦吧。”

 

踏出酒吧,吕霭宁一眼就看到了正倚在车旁打电话的杨逸滔。他们的目光穿越涌动的人潮,仿佛被两条细丝牵引着,跨过了万丈沟壑,彼此交汇,时间仿若停滞,万籁俱寂,只剩两颗心在跳动。

 

她看着他抿唇浅笑,时光流转,仿佛回到了2019年的那个夏天,杨逸滔捧着她的双手小心翼翼帮她洗去血迹,又用自己的衣角为她细细擦拭,被捧在他手心,属于杨逸滔的温度透过相触的掌心传来,那是她第一次动了心。

 

她脚步匆匆地朝着他奔去,长发随风飘动,衣袂翻飞。杨逸滔站在远处静静地等待着,仿佛是整个世界的支点。

 

“YT,”吕霭宁轻声唤他,“我们什么时候去注册呀?”

 

“明天怎么样?”这是早在一个月前,杨逸滔就从行政部要来排班表对照着自己的日程表修修改改排出来的两人共同的休班日。

 

她用余光偷偷观察着杨逸滔,男人脸上仍是一片波澜不惊,嘴角却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像是一道涟漪在面上迅速滑过,又在眼睛里凝聚成两点星火,转瞬消失在眼波深处。

 

她的面上也荡漾开笑容,一如那一次放了程洛雯和苏怡鸽子,杨逸滔提议陪她一起吃饭,“好呀!”

 

 

那一次杨逸滔与她敞开心扉,详诉他对于与年轻生命相爱的心孤意怯以及死而复生后的心有余悸,她枕在他腿上沉默听罢,合上了手中的书。

 

“但曾经共舞,是我毕生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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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句来自亦舒的《圆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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