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leFung

十八

那天晚上他送她回家，筋疲力竭的她在他车上睡了过去，YT唤了她几声，Yan都没有醒，索性放弃。他抬手将散在她脸上的头发拨到耳后，又转身拿了后座上放着的自己的西装外套给她盖上。

Yan醒来的时候，驾驶座已没有人，车里只有轻轻的音乐声飘出。她抬头，原来YT在外面，正倚坐着发动机盖打电话。

她下了车，YT回头看到她，挑了挑眉，做了“醒了”的口型，她点点头，几步踱到YT身侧抱住他，将下巴搁在他肩膀。

YT没有抗拒她的撒娇行为，空着的手环过她的腰，拍拍她的背安抚她，嘴上还在跟手机那头的人说着话，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收线。

“还这么忙，刚刚怎么不叫醒我？”

“是你睡得可熟了。”YT摸摸她的脸。虽然小睡了一阵，疲惫的神色依然没有褪去。“上去吧，早点休息。”

“那你小心开车。”Yan亲吻了YT侧脸道别，又目送他的座驾离去，才进了自己家门。

吕仲学不在，家佣询问她煲好了糖水要不要喝，实在疲惫得很，她谢绝了，匆匆洗了澡就到床上躺下。

隔天Yan被闹钟吵醒，却感觉自己头昏脑胀又还浑身无力，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有点发烧。她打了电话跟YT请假，又挣扎着起来让家佣找退烧药给她，后来喝了点粥又吃了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觉又睡到了中午，家佣过来敲门问她要不要吃点午饭再继续吃药。她看了看时间，终是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

简单地清洗过后，精神总算好一点。午餐还是粥，不过也没什么胃口，她随意扒了几口，就让人拿走了。

想着在床上只会越躺越累，Yan干脆半卧在客厅的沙发，打开了电视。午间时段似乎都是新闻，她漫无目的换着台，直到被随意扔在一旁的手机响了。

是YT。

“YT？”

“Yan，你还好吗？”YT的声音有点沉重。大概是担心她吧，她想。

“嗯，早上吃了退烧药，现在好多了。”

“你能过来明成北吗？”

“现在？”她皱了皱眉。她明明跟他要了一天假，平日里她请病假的话YT根本不会还找她。心下一沉，她问：“是不是昨天那个patient有什么问题？”

“你过来我再跟你详细说吧。”YT顿了顿，“打车过来，别急。”

“好。”挂了电话，她回房换好衣服，简单打理一下自己，又翻出一次性医用口罩戴上，就离开了家。

她到医院的时候，YT是直接在门口等她的。远远瞥见YT脸上凝重的表情，她的心跳得更快。一路上她一直在回想前一天那台手术的整个过程，但实在没想出有什么问题，况且事后YT也赞了她，到底还能有什么问题呢？

“YT。”她快步走上前，“发生了什么事？”

YT却先伸手去探了探她的额头，确认她已经退了烧，才牵住她的手往里走。

“那个patient昨晚的SpO2一直不太好，值班的医生给他高流量吸氧，但也还是不稳定。今天早上他的SpO2一直掉，还有呼吸困难的症状，给他插了喉，现在在ICU。”

Yan的心里也愈发沉重起来，瞥了眼电梯停的楼层，却并不是去ICU的。

“我们不是去ICU吗？这层是检验科。”

她想去重新按一下电梯，却被YT拉住一起出了电梯。人来人往的走廊里，YT按着她靠在墙上。

“Yan，你听我说。”他握着她的肩膀的力道有些大。“找不到直接的原因，所以我让他们给patient做了很多项检查。接近中午那会儿，检验科出了血液报告过来，他的HIV test结果是positive。”

Yan像是心脏上忽然被人狠狠砸了一拳。昨日的手术过程中，patient的出血状况严重，她曾被血溅到了眼镜上，她不能确定自己的眼睛是否暴露给了病毒。

“我重新看了你昨天的手术录像，你中途被血溅到，有印象吗？”

她麻木地点了点头，一脸空白地看着YT。

看着她这样，YT实在心疼，不顾往来的人，将她搂进怀里。

“不一定有事，我已经再三确认过，整个手术过程都很安全。”他在她耳边轻声安慰道，“我们先去做HIV试纸test，我陪你一起等结果。”

Yan没有任何反应，顺从地被YT带去做了测试，又带回了他办公室。她被安顿着坐在沙发上，口罩被YT摘下，倒好的温水送到她嘴边。

“你还生着病，先喝点水。午饭吃了吗？饿不饿？要不要给你买点什么吃？”

Yan机械地摇头，YT便不再多言。这时她的两个姐妹赶了过来，YT则说自己要去一趟医发局交代这件事，就把空间留给她们。

等到YT终于离开，Yan总算忍不住抱着两个姐妹，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

“别哭了别哭了，一定会没事的。”两个姐妹不停地安慰她。

她哭到有点脱力又打嗝，Kennis去给她倒水喝，Zoe一边给她擦眼泪又一边柔声斥她。

“真该让YT来看看你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

Yan喝了Kennis递上来的水，总算缓了过来，开口说话：“你们知道吗，我现在有点庆幸，昨天那个手术是我做的，而不是YT。”

“傻妹。”Zoe揉了揉她的头发。

“大家都是医生，你肯定也知道还是有很大机率不会被感染的，不要太担心。”Kennis拍了拍她的肩。

“我就是觉得我怎么这么倒霉。”Yan托着下巴，“追到YT要用掉我这么多运气的吗？”

“胡思乱想什么？”Zoe没好气地扫了她一眼，“不管结果如何，YT肯定都会陪你到底的。”

“可是我不想拖累他。”她的声音小了几分。

“不要说傻话了。”Kennis敲敲她的额头。“就算真感染了也可以正常结婚生子的。”

“但我可能自此就做不了外科医生了呢。”多年的梦想毁于一旦，这恐怕是最令人难过的。

后来她们俩先后都被叫回去工作，YT也回来了办公室。

“心情好点了吗？”他捧着她的脸，盯着她还有点泛红的眼眶。

Yan只是点点头，本就还是病躯，又经历了情绪起伏，相当疲惫，蔫蔫的，不太想说话。

YT盯着她看了半天，低头想去亲吻她，却被她避开。他固执地抓着她，将吻印在她额头。

“没事的。”他坐到她身侧，轻轻地握住她的双手，一如两年多前那个夜晚，她坐在医院的水池边，他用自己的医生袍去给她擦拭双手的温柔。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发现自己抗拒不了这个男人的温柔。

Yan半闭着眼靠在他肩头。她是医生，比普通人更清楚艾滋。这不是致死的病，假若真的不幸中招，要怎么跟病毒共存，继续过正常的生活，她很清楚。但其实心里还是害怕的，只是身边这个男人总是让人安心，好像只要有他在，一切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她的手被对方握在手里轻轻地揉捏着，她发过烧，掌心的温度比他的稍高一点，对她来说倒是很舒服的温度差。忽然，她感觉有些微微冰凉的触感从指尖滑落。她睁开眼，一枚银色的戒指正套在她的无名指上。

她转头震惊地看着YT。

“虽然我们拍拖还不够一年，但是已经以不同的身份共同度过很多年了，我相信我们对彼此的了解足够深。我也很清楚，你是那个我希望与之共度一生的人。”YT吻了吻她的无名指，“所以，你愿意吗？”

Yan低下头盯着自己手指上那个戒圈，一动不动。房间内一片安静，他也没有再说话，只能够听得到彼此的不同于往常的起伏的呼吸。

人都是贪婪的，没有得到的时候，暗暗贪享片刻的欢愉也觉得满足。但一旦得到过，就会想要更多。从前以为他回应了自己的感情就已很好，后来开始期望自己能独占他的关心、照顾和宠爱。她并非从未幻想过与他步入婚姻，甚至可以说，她很渴望跟他有将来，但绝不是如今这样的情况。

她惨淡地笑了笑，开口打破沉默，“YT，你不必这样。”

“戒指不是刚刚才去买的，所以不是一时冲动。”YT按住了她想把戒指拿下来的动作，“不管有没有今天这件事，你都是我所希望的这枚戒指的主人。”

“如果我真的……”Yan停了下来，没有再说，“你值得更好的。”

“其实是我不够好，一直没有保护好你。之前几次让你受伤，而今又是这样的事。”

“本就都跟你无关，你无需揽上身。”Yan将前额抵在YT肩头，“说来还要感谢你，像我这么蠢的徒弟你都带了这么久。”

“所以往后要继续再带着你，努力让你变聪明点。”

YT又顺着她的话了，如若平时，她必然是会高兴得跳起来的，可是现在，她怎么敢回一句“I do”呢？

“那戒指就让你先保管两小时吧。”他看了看表，“但是你要知道，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它都是你的。”

两个小时，有他陪伴，似乎也不是那么煎熬。他竟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盒跳棋，她噗呲一声笑出来，外包装造型有点可爱，像从儿科病房拿来的玩具。

其实她玩得不好，但是YT有心让她，她也就不跟他客气，还幼稚地下了谁输就答应对方一个要求的赌注。几局下来，Yan赢得了诸如“带我去试中环那家新开的日本料理”、“未来一个星期每天中午都要陪我吃饭”、“我在看的那本医学杂志里的所有案例都要讲”、“我要多做主刀”等等的要求，YT每每都是柔声地回一声“OK”。

后来，YT的手机响了，两个人都默契地安静下来。Yan故作镇静地盯着棋盘研究，微微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她。

等到YT挂了电话，Yan才抬眼看他。

男人脸上是轻松的笑容。

“结果出来了，是negative。”

她一直吊着的心终于落回原位，眼泪一下子就迸了出来。YT抬手去拭她的泪，声音又柔了许多。

“那么，我的答案呢？”

Yan看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其实只是很素净的一个戒圈加上不大的一颗钻，他们做外科医生的，也不能经常戴，大概是相对而言最适合的选择了。

她又看向YT，直挺的鼻梁和坚毅的眉骨在这一刻异常柔和，神态好像淡然而平静，但Yan又觉得似乎能感觉出他的紧张。

她总是怕自己不够好，不够强，不足以站在他身边。但她何其幸运，这样一个男人，竟然也会有这般因她而紧张的片刻。

Yan朝他绽开笑容。

“I do. ”

End.